近日，知名公共卫生与流行病学专家曾光，以《这波疫情风暴的成因和对策》为主题发表了公开演讲，其中提到：“第四针一定要变换疫苗，不能再用灭活疫苗了。”
许多人想到了复必泰疫苗。复必泰是mRNA疫苗，区别于国内普遍接种的灭活疫苗，是由上海复星医药集团，与德国生物新技术公司疫苗研发和生产的新冠疫苗。该疫苗已于2021年3月在港澳地区纳入政府接种计划，2021年9月在中国台湾地区开始接种。
2022年11月1日起，经过2个多月的试运行后，澳门科大医院自费mRNA疫苗接种服务正式启动。一些人选择前往澳门接种该疫苗，花费数千元，奔波几千公里，只为了再多一点安全感。
文 | 曹婷婷
编辑 | 易方兴
运营 | 栗子
疫苗之旅
捂上防晒帽，戴上N95口罩，几乎一整天不吃不喝，晚上十点，26岁的刘枕月终于从北京飞到了澳门。这一次，她不是去旅游，而是去打疫苗。
这一趟稍显仓促。下了飞机，刘枕月才发现需要用现金兑换澳门币。她翻遍所有口袋，只找到12元人民币，兑换了一张10澳门元纸币和几个硬币，不能找零，只够坐一趟公交车前往酒店。
她也挺担心自己在打疫苗前就感染，直到在医院检测完抗原，她才放下心。目前，18-30岁年龄层的疫苗最新价格已经约合人民币1200元左右一针。一针复必泰原始株疫苗价格按照年龄分为7档，最低约合人民币1202元左右，最高约合人民币1466元左右。
只不过，打疫苗当天，又碰上胆囊炎发作，她的身体不断传来疼痛，但还需要忍耐着排队。疫苗接种室在医院六楼，等待位已经坐满了人。原本预约在三点，护士告诉她，打的人太多，一点排的针还没打完。无处落脚，她只得去一楼大厅休息，隔一会儿再上楼看看是否轮到自己，这样来回跑了几趟。
她和另外四个人安排在一起打针，一对是同行的伴侣，另一对是母女。那位阿姨看到刘枕月脸色苍白，递给她一颗糖。轮到刘枕月打疫苗时，有一个瞬间，她很想握住那位阿姨的手。
虽然是专程来打疫苗，但澳门也给刘枕月留下了深刻印象。那天早晨，她去了澳门的茶餐厅，在餐厅门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。老板先说粤语，又对她切换成普通话。在澳门当地人喝早茶看报纸的氛围中，餐厅一楼的大爷热情地招呼她去上楼，“楼上座位多”。她已经很久没有堂食过了，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亲切。
▲ 澳门住宅间的小道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在12月的澳门科大医院，既有像刘枕月这样自己独自前来打疫苗的人，也有带着亲人一起来的。比如陈元斌，他就准备带着67岁的母亲一起来打。
但陈元斌的预约经历，要比刘枕月折腾得多。12月8日晚上，他看到了可以去澳门打疫苗的信息，第二天就在网上预约疫苗，这时，日期已经排队到12月26日。
那时，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感染，时间太长，很可能在预约日期到来之前，就因为感染而无法打针。且一旦预约成功，费用不会退，也不能换人。他有些犹豫，到下午再刷新，日期就排到了28号，再一等，12月的名额都没了。
他只能找到中介，通过中介预约，需要六人才能成团。妻子也帮忙发朋友圈，但没有找到人同去，甚至妻子也不愿意去，觉得有些贵，“免费才去”。通过中介，一针折合人民币一千出头，对比国内疫苗而言，的确是有形的门槛。陈元斌自己也坦言：“如果不是需要陪同母亲前往，我也不会打了。”
幸好在12月12日那天，陈元斌接到电话，一个团正好差2人，日期在一周后，他赶紧交费。担心母亲拒绝，交完费才告知母亲。
抵达澳门后，为了避免感染，他第一次在澳门乘坐比大巴贵不少的出租车。去之前看到有人说进医院前要测抗原，虽然中介没有提到，他也事先带了两支。后来果然用上了，他们在医院门口被拦下，为了避免感染，陈元斌和母亲去了停车场，两人蹲在角落完成了抗原检测。经过这一系列的准备，他才终于打上了疫苗。
去澳门打疫苗，对许多人来说，难度是不同的，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打疫苗的时间，和所在的地点，以及身边人的支持程度。人们不光去打疫苗，有时候还会顺便去澳门买药。但随着疫情变化，澳门的药房也逐渐缺退烧药。林依12月8日到达澳门，在澳门的两三天时间里，她陆续去过几家药房，发现布洛芬和婴幼儿退烧口服液基本都断货了。
比如，有人从深圳自驾去澳门打疫苗，单程只花了两个半小时，还有人从珠海开车过去，这样更快，到横琴关口只需要20分钟。而大多数距离远的人，都需要在澳门待个几天。比如从北京飞到澳门的刘枕月，在澳门停留了4天。而24岁的张颢，则是从杭州出发。出发前，身边的朋友还不理解他，说他是去打“生理盐水”。但他打得比较早，在9月份试运行的时候就预约上了，那时人少，打起来很方便，甚至都不用提前缴费，打的时候再交钱都行。
▲ 2022年12月30日，澳门街头的一家药房。图 / 视觉中国
选择的自由
花费金钱和时间，特地去澳门打一针新冠疫苗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。但在这些理由背后，有个共同的原因，是人们都看中了复必泰接种后更低的死亡率。
哪怕只是0.01%的降低。
根据香港卫生署卫生防护中心的数据，2021年12月31日至2022年10月5日期间，接种两剂复必泰，感染新冠后死亡率0.06%，接种三剂和四剂量复必泰，感染后死亡率为0.02%。
▲ 2022年，香港，5至11岁儿童开始接种复必泰疫苗。图 / 视觉中国
这几年，因为担心过敏，刘枕月从未接种过疫苗。有一阵子，她每天醒来都要犹疑：打，还是不打。她既觉得扛一扛也就过去了，又觉得打完能多一层保护。尤其是在北京放开的时候，她天天都能听到身边人感染的消息，这种犹豫更加重了。同时她也担心，要是去澳门前就感染，那再打疫苗就没意义了。
最终促使她下定决心的，是对新生活的盼望。在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日子里，因为没打疫苗，她受到过不少限制：比如逛景区被拦在外、去听音乐会不让进等等。还有一回，她特别想参加红十字会的培训，也因为没打疫苗泡汤了。未来，她还希望出国，不希望再被疫苗阻拦。
直到有一次，她参加一个关于疫苗研究的实验，正好需要她这样没打过疫苗的人，来当“空白对照组”。抽血检测后，她得知自己毫无抗体。那一刻，她终于下定决心。
相比之下，在去澳门打疫苗这件事上，陈元斌没有犹豫。不久前，他母亲刚做过肺部手术，属于疫情中的高风险人群。这一段给母亲约手术的经历，让他更加觉得，应该带母亲去澳门打个疫苗，他不想母亲再因为感染新冠折腾一次了。
那是九月底，他预约了在广州手术，结果，医院爆发了疫情，手术延期了。整个国庆假期，陈元斌都在等医院的电话，结果电话没等到，等到了自己小区被封控的消息。
陈元斌决定，等小区一解封，就带母亲去珠海的医院手术。解封的当天，凌晨四点，他守在家里的阳台上，眺望着封控的关卡，在那里，每隔20米都坐着一个人守着。当他看到关卡开始撤了，他赶紧出了小区，帮母亲约上了手术。
去澳门打疫苗，陈元斌是为了母亲，而林依则是为了孩子。
她的孩子出生在2022年3月，那会儿赶上上海静默，宝宝刚出世，就经历了困难模式，光买奶粉这事，就费尽周折。团购、找高价跑腿，最后才在业主群里才买到。后来，她查阅资料发现，母亲接种疫苗后，能够通过母乳喂养，将抗体传递给宝宝，于是决定去打复必泰疫苗。
为了获得多出的这一点安全感，对人们来说，似乎也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。
▲ 接种后观察区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打复必泰之后
很多人或许应该明白一件事，哪怕是去澳门打了复必泰，在面对奥密克戎的时候，也并不能完全杜绝感染的可能。
对刘枕月来说，打完疫苗，新的犹豫又出现了。抗体的生成需要半个月，此时回去，正是北京的高峰期，怕是来不及生成抗体就会感染。但她签注时长只有一周，确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。
她只能按原计划飞回北京。结果，返京五天后，她就在出租屋里烧到了40度。很明显，她还是阳了。在出租屋里，没有人照顾她。两个室友，一个感染了，另一个还阴着，怎么可以让人家照顾你。
比起她能争取到的打疫苗的确定性，她发现，在生活中，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，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。她把自己烧到40度的温度计照片发朋友圈，一个她曾关心过的、相处了十年的老朋友，对她不管不问。还有一个自己很喜欢的男生，在她生病时，也没有发来一条信息。
她依然只能自己照顾自己。在发烧前，她提前将矿泉水、八宝粥、面包摆在床头，伸手就能够着。不过，那两天，每天除了猛喝水，她只吃了几片面包，状态好些时能再喝点八宝粥。
▲ 刘枕月感染后发烧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林依也有相似的遭遇。她打疫苗是为了孩子，但孩子反而成为了家里最先感染的人。打完疫苗后不到十天，宝宝开始发烧，最高烧到39度以上。发烧持续了一天一夜，白天由其他家人替换，夜里，则是林依抱着宝宝一整晚。
那天夜里，林依一手把孩子抱在怀里，一边在手机上查资料，寻找方法缓解宝宝的症状，“会觉得困，但难以入睡”。宝宝退烧后，家里人又开始陆续发烧。
相比之下，她的症状是最轻的，“我并不算家里体质最好的人”。
也有一些人，打完复必泰，确实到现在还没感染。
比如陈元斌的母亲。他自己是阳了，但值得庆幸的是，母亲还没阳。家里五口人，妻子和老二最先出现症状，在家里采取了隔离，两天后，他和老大也出现症状，家里开始“反向隔离”，把母亲保护起来。
在去澳门打疫苗的人里，张颢也是坚持到现在还没阳的那一个。他在工厂办公室工作，厂里最严重的时候，每天都有几十个人因为阳了请假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，也都陆续感染，只有他还没有任何症状。
元旦假期，他特意订了去海南的机票，“据说海南有各种毒株，也顺便验证一下疫苗效果”。
相比之下，至今也没有感染的怡辰，则要谨慎得多。她仍然保持着打疫苗前的防护措施。出门戴N95口罩，戴一次性手套，用塑料袋装一袋水压住卫生间的地漏，防止气溶胶感染。
越来越多的人
放开后，去澳门打疫苗的人确实变多了。
目前，在澳门预约疫苗的指定线上平台，最早只能预约到2月8日接种复必泰疫苗。不少人担心，在这之前就感染，也有人干脆去医院现场蹲守。
跟母亲一起打疫苗的陈元斌记得，自己在接种时，就观察到有这样的人。在诊室门口，会有保安询问是否已经预约，如果没有预约，则可以等在门口，凑够六个人也能打上疫苗。
由于通行证只能签一次去一次，这意味着如果当天组不了团，要么就要在澳门住，要么再来就需要重新签注，“这得现场碰运气了，凑够六个人才能打上”。
▲ 医院内指示牌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当时，门口现场排队的人里，只有五个人，正好还差一个。等到下午5点，陈元斌和母亲打完离开，他发现那五个人还没有凑够。
这种打疫苗的不便，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吁，希望能更便利地接种其他疫苗。比如近日，知名公共卫生与流行病学专家曾光，就以《这波疫情风暴的成因和对策》为主题发表了公开演讲，其中提到，为了提高疫苗的保护效果，“第四针一定要变换疫苗，不能再用灭活疫苗了”。
钟南山也表示，用异种疫苗加强免疫，比如，在两针灭活疫苗基础上，加用“mRNA疫苗”等其他种类疫苗，效果明显提高。一方面，不同疫苗之间可以优势互补；另一方面，个人体质不同，可能对某一类疫苗产生的副作用多一些，采用不同技术路线的疫苗接种，可以规避副作用反应。
▲ 图 / 视觉中国
目前，内地已经获批13款疫苗，包括5款灭活疫苗、5款重组蛋白疫苗、1款腺病毒针剂、1款吸入用腺病毒疫苗和1款鼻喷疫苗。除此之外，复必泰二价疫苗在中国香港和澳门，获紧急使用认可及特别许可进口批准，12月1日在两地本地居民中正式开打。
澳门目前已经开放原始株非本地居民付费接种，而香港的复必泰二价疫苗也有望于近日放开。国家移民管理局12月27日发布公告，内地居民旅游、商务赴港签注2023年1月8日起有序恢复办理。同一天，复星也已开放了赴港接种复必泰二价疫苗意向登记。
由于一旦感染，就只能等半年再打疫苗了，所以，与价格赛跑，与变阳赛跑，是许多人正在面临的难题。随着放开，去澳门打疫苗的费用正在变高。如今，疫苗价格、机票和酒店甚至都翻了几倍。这使得费用成为了一个门槛。
9月，张颢预约疫苗的价格还不到千元，酒店价格更是低至200多元一晚。如今，不光疫苗费用上涨了几百，那家酒店入住价格更是过去的3、4倍。就像刘枕月在决定预约疫苗前，犹豫了几天，结果，800多元的机票就翻倍成1600元。
但无论如何，在灭活疫苗之外，接种不同的疫苗作为一种更多的选择，正在逐步被更多人接受。正如刘枕月，目前她只接种了一针复必泰疫苗，她也准备，等过了半年，再去香港打复必泰二价疫苗。
而澳门，有机会，她准备再去一次。那一次就不是去打疫苗了，而是“放松一点”，去旅游。
▲ 澳门风光，不远处是港珠澳大桥。图 / 视觉中国
（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