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万佛山

时隔15年之后,正是秋分时节来临的前两天,我们16位都是65岁上下的同学们再次相聚在万佛山下。像当年上山下乡那样,既欢天喜地又不知天高地厚地住进了景区内的依山旁溪的万佛山庄。

清晨5点,依然像15年前一样,我被欢喜的鸟叫,叮当的溪流,还有深山里那种特有的草香木馨的清凉唤醒了。

醒后的第一感觉,仿佛还是那一年5月第一次来游历万佛山的早晨,仿佛一切都还在默默而自然地等待。这大山里的时间和季节总是这么规律而缓慢,总是按着“山中方一日,世间又十年”的传说,不慌不忙地迎接着山外的客人。

15位同学都还在各自的客房里享受着这山间独有的静谧和清馨;我则逆着流水有声的小溪向它的上游走,溪水沿着高山脚下穿流在大小卵石间。我很好奇在今年高温大旱的年代,好多河水都干涸断流,这里的溪流则仍是细语绵绵,潺潺欢欢。

沿着溪边的漫坡上了不到100米,两边的大山渐渐地靠拢,夹溪、夹道边出现了一块冲地。依稀有菜园地,顺着山坡和路径,夹在杂草灌木中,有南瓜、冬瓜、豆角、还有白菜、青椒等。再转过山角的一个弯道,便看到了两排屋面完整的屋宇,还有几间低矮的厢房;还有寥寥炊烟漫在山树间形成淡淡的云雾;已听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说话声。

我有了向前进的勇气和兴趣。瞬间,眼前的荒芜寂寥变成了白云生处有人家,变成了曲径通幽处。我一弯腰一抬头,一步步循声而去。

这不像村庄,也不像山寨民居。没有庭院,没有狗吠楼房,也没有孩儿欢叫。我的脑海里却生生地浮现着“方宅七八亩,草屋八九间,”“榆柳荫后檐,桃李罗堂前。”“户庭无尘杂,虚室有余闲。”这样断断续续归园田居的场景。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和过往难觅的气息又确确实实来到了眼前。

先是一位大爷出现在我面前,他看着我笑,却不说话,我倒像是归来的主人。我说,你是这里人?他说,我不是,我是来干活的。在这山高林密的地方,你干什么活呢?他说,我是城里来的,是林场请我们来安装生活给水装置。他指指在一旁公用水池边洗衣服的一位同龄妇女说,她是这里人,有事你问她。

那位洗衣服的妇女已看见了我,便停下手中活,转身问我,你是昨晚住在山庄里的客人?我说,是。便问她,你是山庄的服务员?她说,我不是,我是林场里的退休工人家属。听到我们的对话,有一位老妇从室内端着饭碗走出来,她先是坐在门前的杌凳上吃稀饭,碗里有黑豆或芝麻面一样黑乎乎的菜粥。她低着头一边慢慢吃一边听我们说话。洗衣服的妇女指指她说,她是林场的老工人,她知道这山里的情况。

老妇说,她快80岁了,是山那边潜山县人,19岁嫁过来,当时和丈夫都是那个山头的林业站工人。她用拿着筷子的手那么一指,我抬头一望,只见巍巍山峦和一线蓝天,只能想象那白云生处、山外山的站所。

她说,她的三个孩子都出生在那个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的深山林站里,他的丈夫30多岁就得病死了。之后,她搬到了现在这里。这里是林场的一处职工宿舍,这边锁门的一间屋就是他大儿子的家,他也是林场里的工人,现在他们住到山下路边去了。

她吃完了稀饭,进屋放下碗,又出来对我说。这里的山上只要人能上去的地方她都去过,这山那边是潜山县,那山那边是岳西县。山里的杉林松树都是他们这些林业工人栽种的。60多年了,一茬茬人来人往,我们像这里栽下的树一样,生根安家在这里,只知道这山林的事,习惯了这里的生活。

她又指了指她的屋后说,后面还有一排这样的房屋,还有三户人家,都是退休的老工人,工龄比我长,年纪也比我大。

我有了一种敬仰的心情,有了山高林深的情怀,有比登山观景更为必要的渴望。我摸了摸身上和口袋,想给她们照个相,想把她们这个住所拍照珍藏在手机里,却忘了带手机。面前的情景我并不陌生,却像历史和文物一样真实存在,而且还这般鲜活完好地保持着一个时代一代人的风貌。

我转身下山回到了山庄,拿上手机,邀上已经起床的几位同学。便告诉他们,都去看看我们曾经的生活,我们曾经的工作,这山上住着集体的老人们。

我们又见到了两位老妇人,一位83岁,一位81岁。都是17、18岁少女年华就来到了这个大山间,都是一辈子在这里开荒植树,依山靠山。她们很健朗,很健谈,记忆都很好,都能独立自理,自劳自食,种蔬菜,养鸡鸭。

每家每户两间房,屋里陈设简单,差不多一样的布置,一样的家具。进门一间是客厅并饭厅连着锅台锅灶,里一间是卧室兼书房。家具一律是四方桌,条凳,还有老式沙发,书桌,五头柜等,我没有注意有没有电视机,但都没有电话和手机。室外有柴禾棚和鸡鸭围栏。

她们说,这里有6户人家,每家都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在这里生活,都是林场的退休老人,都是国家给养着,都有退休金和医疗保险。我们不愁生活,也都没有疾病。儿女们都在县城里或外地,都有自己的工作。

她们说,我们没有财产,这里的房子都是国家的,我们的人也是国家的,我们和这里的大山树林同在同老,没有其他需要。看到孩子们都走出大山,心里暖暖的,也有点不舍和思念,但我们离不开这里的一草一木,我们只愿生活在这里。

她们的平常活动除了种菜养鸡鸭,有时还采些药材或捡些山核桃;她们相互之间也是个伴,在一起聊聊天,互通点山外的消息;还有两户是儿女亲家。有人提起了我们初中的一位同学曾招工在这个林场,她们都说认识。那位洗衣服的妇人说,我住的就是她曾住过的房屋。这里像部队的兵营一样,铁打的营房,流水的兵,只有青山绿水永久永恒。

早饭后,其他不愿爬山的同学都在山脚下看看泉水、瀑布、龙潭,在森林里走走转转。有六位同学去爬万佛山(我孙子说,你们滚了万佛山。还解释说,四川话,滚就是爬)。6人中只有我和升耀在15年前滚过万佛山,自然少了一些未知的胆怯谨慎,多了一些重游的自豪自信。今天,我更有了一份特别的敬重和热情。

万佛山,又名猪头尖。它的形体特征确实可以比作一头野猪,猪的脊背以下都是森林和山崖山泉。林深山高,人似走在猪的腹部,弯弯绕绕,重重叠叠,少见阳光。等到爬上猪的脊背,天忽然开朗,人已经站在森林之上,走在行云之间。到了猪脖子处,再想上到猪头尖去,其险其陡峭其艰难则难以想象。虽然现在有了索道,但猪脖子那段路还是要勇敢者自己面对。这时候我会想到山下的那些老人们,想到她们才是这大山的征服者和主人。

15年前我已体验了万佛山的与众不同,很欣赏它的自然景色和那些不易开发的怪异险衅。这一次,虽然乘坐了缆车,也走了悬崖峭壁上的栈道,但每一步走在人工铺砌的石条台阶上,就想到这些似云梯通天的台阶,就如同人的汗水汇集而成的滚滚云涛。山里人说,幸福的人像在云头上过日子,可这些幸福的人又是怎么上到这云头上去的呢!

万佛山没有变,还是那样林深路远,阳光披肩,仰首天际;万佛山也有了些变化,变得让人怀念,让人来了不只是想登山;山下走一走,林海茫茫,难舍难忘。

2022.9.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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